善思录:陆天然/文
昨天走在老家祖屋前面的村道上,早年坑洼的土路早换成了平整的水泥路,阳光洒在路面上,映着路旁老杨树的影子,迎面就听见有人喊:“仁善!不对,该叫善郎才对!”转头一看,是同村的张大哥,手里拎着半马甲袋刚从菜园摘的嫩黄瓜,几步迎上来拍我的肩:“退休了倒清闲,回村看看?走,去我家喝两盅,你嫂子刚炖了肉!”那声“善郎”混着“仁善”,像颗温软的石子落进心里——乳名“善郎”,小名“仁善”,这两个刻着年少记忆的称呼,早随当年离开连队、刚入行当记者时改的名字,写进了记者证的姓名一栏,可在老家的水泥村道上,一开口还是这般亲切。
小时候在这条村道上,“善郎”“仁善”是喊得最响的两个名。那会儿路还是黄土的,下雨天满是泥坑,母亲在灶台忙活时,会探出头喊:“善郎,快去队里叫你爹回来吃饭,踩着路边草走,别溅一身泥!”父亲带着我去晒谷场帮工,队里的长辈们了总爱揉着我的头打趣:“咱们仁善(善郎)心眼实,递袋子、扫谷粒都不含糊,以后准是个能扛事的!”那时的“仁善”与“善郎”,是队里邻里间的自然称呼,是藏在泥腥味里的暖意——清晨会帮隔壁独居的王婆婆挑水,水桶晃着溅湿裤脚也不觉得累;傍晚跟着队里大哥哥大姐姐去地里捡遗漏的稻穗;就连放学路上,也会把捡到的农具送到队里仓库场上,等着失主来领。哪怕后来去了东海舰队航空兵某部,每次探亲回村,走在这条还没硬化的土路上,大哥哥大姐姐、小弟弟小妹妹还是会喊“善郎”,老人们仍叫“仁善”,仿佛我从未离开过。
展开剩余74%直到离开连队、刚入行当记者,前辈看着我的原名说:“‘仁善’‘善郎’听着亲切,但跑新闻要走南闯北查实情,得有个利落的名字,方便跟各方对接。”那时心里虽舍不得这两个从小被叫大的名,却也觉得前辈说得在理——总怕“仁善”这名字显得“太软”,压不住新闻报道的分量。拿着新名字去备案那天,我特意绕开熟人,怕听见有人喊“仁善”,怕自己改不了主意。可后来跑新闻的日子里才发现,刻在习惯里的“仁善”,从来不是改个名字就能淡去的。
刚当记者那年,跟着新华社的汪大记者去大邱庄采访大名鼎鼎的天津津海钢铁公司,想做一篇反映工人劳动保障的报道。企业对我们的调查很警惕,负责人要么避重就轻,要么干脆以“商业机密”为由拒见,连着三天没摸到实质线索。汪大记者蹲在厂区门口抽烟,皱着眉说:“再这样下去,工人的难处就传不出去了。”我本可以按常规找当地部门协调,可看着厂区门口蹲守等开工的老工人,忽然想起老家土路村道上,张大哥帮人扛粮袋时说的“能帮就帮,别管能不能马上见着结果”。于是我拉着汪大记者绕到公司后院,跟做饭的师傅聊农时、说庄稼,慢慢聊到工人的日常,师傅被我们的实在打动,帮我们联系上了几位老工人。最终,我们靠着老工人的口述,还原了企业在劳动保障上的问题,报道顺利刊发。汪大记者拍着我的肩说:“你这‘温和劲’不是软,是能让人放下戒心的韧,比硬闯管用。”那一刻,我忽然想起村道还是土路时,张大哥喊“善郎”的语气,想起帮王婆婆挑水后,她塞给我的那把炒花生——原来“仁”这位旧友,藏在体谅采访对象的耐心里;“善”这位旧友,落在帮同事破局的行动里,从未因改名而走远。
后来退休了,我在保护投资者权益工作委员会兼职做高级顾问,本想着换个节奏过日子,却没料到,“仁善”的底色会在这份兼职里格外清晰。年初,接手了一起棘手的投诉:浙江云校家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向我部实名举报,指控项目关联人丁某及温州某市华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,在“慧”学瑞安智慧教育建设项目(软件标段一)的招投标与中标后,存在侵犯知识产权、盗用核心技术方案及投标技术文件等行为,还涉嫌失职渎职和商业欺诈,公司的合法权益受损严重。接手时,双方矛盾已经很尖锐——云校家的负责人带着一摞技术手稿来,红着眼眶说:“这是我们团队熬了三年的核心技术,现在被人盗用,员工也快留不住了!”而丁某一方则拒不配合,甚至放话“随便告,我们不怕”。
我没急着下判断,也没按“常规流程”让双方提交书面材料就等回复,而是沉下心来逐页梳理证据:比对云校家技术方案的初稿与华数公司投标文件的技术模块,核对招投标时间线里的可疑节点,又特意去温州找参与过项目评审的退休专家请教技术细节。过程中,云校家的负责人几次想放弃,说“维权太难,耗不起了”,我就跟他聊起老家村道上的事:“当年张大哥帮人收玉米,遇着连阴雨,晒谷场的谷子差点发霉,他还是天天去翻晒,最后总算没让人家赔本。做事跟做人一样,只要占理,就不能轻易放。”慢慢的,对方又重新燃起信心,配合提供了更多关键的邮件往来记录。可即便掌握了这些线索,因为涉及多方利益纠葛,加上技术侵权的认定流程复杂,直到现在,这起投诉的维权仍在推进中,云校家的损失还没完全挽回。但每次跟他们沟通进展,对方总会说:“谢谢您还在坚持,换别人可能早就不管了。”
这时我才更明白,“仁”从不是“软”,是能听懂他人难处的共情;“善”也不是“笨”,是明知事难仍愿坚持的担当。就像老家的村道,从土路换成水泥路,可邻里间“能帮就帮”的道理没变;我从地方到部队,再从连队到记者,再到退休后的兼职,名字改了,可“仁善”的初心也没变。
现在再写“仁”与“善”字,笔尖行走时,心里多了份沉甸甸的感悟。证件上的名字已换了几十年,云校家的问题虽未彻底解决,但昨天走在老家祖屋前的水泥村道上,听到张大哥喊“善郎”、老人们叫“仁善”,每次在兼职里帮投诉方梳理证据,都能清晰摸到这两个字的温度。它们早已不是名字里的符号,而是做人做事的标尺:对人多一份“仁”的共情,不漠视他人的难处;做事多一份“善”的坚持,不轻易放弃该做的事,哪怕退休了,这份初心也没褪色。
原来改名从不是丢了“仁善”,而是让我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里,慢慢懂了它的深意——它不是年少时怕“不够硬”的负担,不是职场上怕“办不成事”的束缚,而是藏在乡音里、刻在习惯中的初心。如今想起昨天走在老家的水泥村道上,听着“善郎”“仁善”的呼唤,看着手里张大哥塞的黄瓜,忽然觉得:名字改了又如何?问题没立刻解决又怎样?“仁”与“善”这两位旧友,被村道的烟火牵着,被我揣在心里,从来都没走远。
作者简介:陆天然,法学硕士,江苏省南通市海门区人;现任东华大学数字资产研究院院长、中国自贸区数字经济研究院执行院长;兼任全国“促进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法治智库”首席专家库成员、中国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促进会保护投资者权益工作委员会(简称:权工委)高级顾问。曾任新华社记者、中国改革报福建记者站站长和国务院研究室(言实)互联网时代方法论课题组组长,著有《互联网时代方法论丛书》十二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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